他的照片裏 看得到時代的發展也看得到時尚產業的進化

9月剛開始，紐約時裝週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了，時裝週上跟以往貌似沒有什麼區別，但又有些不大一樣，眼尖的人就會看到這次的時裝週上大部分的攝影師都不約而同的穿上了同一件藍色外套。

這個外套看起來似曾相識。

當然很多人早已明白這些攝影師都在做什麼——

他們在紀念一個人，一個在時裝週出現了幾十年，從未缺席過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Bill Cunningham。

很多人都以爲時裝週只不過是一個物慾橫流的地方。

當你看到那些攝影師們把藍外套穿在身上時，你會赫然發現，縱然Bill Cunningham在三個月前去世了，但他並未錯過這一次的時裝週。

這時你自然感受得到，時尚界當然也有溫暖。並且——

在時尚這件事上，Bill從不遲到。

那個在各種傳說裏都霸道兇悍得不行的Anna Wintour說過：

“Bill is the Boss。”

如今他去世三個月了，有記者在秀上抓住Anna Wintour，就問她怎麼看新一季的時裝週。

她神色滿是遺憾地說：“可惜我們少了一個寶貴的老朋友。”

老朋友是指Bill，時尚界的Boss同樣是指Bill。對於所有浸淫時裝行業的人來說，Bill Cunningham是每個人的朋友和上司——

因爲他的鏡頭，只會對準美與有趣。

標準的Bill Cunningham形象應該是這樣的：

藍外套，

騎着一輛自行車，

胸前掛着一臺相機，

一張始終在笑的臉。

“最好的時裝秀，是在大街上。”他總這麼說。

Bergdorf Goodman甚至把他的形象放在櫥窗裏，因爲他們覺得這足以代表紐約的時尚。

自從他1966年開始拍攝紐約街頭的時髦人士開始，他爲了時裝而按下的快門，已經整整積累了半個世紀。

說他是街拍的鼻祖，這一點兒也不過分。

我在時裝週遇見過他很多次，有時會遇到第一次來時裝週的編輯小姑娘，她們都嚷着要過去跟老爺子合影，我通常都會攔住她們，因爲我知道老爺子很不喜歡這一套。

有的小姑娘不信，就非要追上去合影。結果老爺子就一副被嚇到的樣子，連連擺手，慌忙大步逃走，一邊小跑一邊還笑，那背影就很可愛。

他討厭被關注，所以從來不把自己當名人看。事實上他對於一個人有沒有名氣，同樣半點都不在乎。

在秀場門口，他的鏡頭根本就不是爲了明星而舉起的，除非你能讓他覺得你穿得好看甚至好玩，否則他不會管你有多大牌，都愛理不理。

所以在他拍過的無數照片裏，他能叫得出名字的沒幾個。往往有很多大明星入了他的鏡頭，他卻連對方是誰都一無所知。

他生前一直住在紐約西55街的一棟公寓裏，房間不大，據說連洗澡的地方都是共用的。他不在乎能賺多少錢，每天吃的早餐只花3美元，即便加入《紐約時報》也只是因爲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應該有一份保險。

他生前說過，“這個世界上最便宜的東西，是錢;而最昂貴的，是自由。”

這話也驗證在了他的人生裏，一直沒有變過。

Bill Cunningham不是真名，他本名叫做William John Cunningham Jr.。

他年輕時的興趣是設計帽子，並且還曾自己開過一間帽子店。然而美國人對於時尚的喜愛是追求快速便捷的時裝風格，所以這間店在1945年關閉了，因爲那時已經沒什麼人想要買設計繁複的帽子了。

年輕時的Bill Cunningham也是個瀟灑的小夥子，然而他自己承認，他一生都沒有戀愛。

對於他來說，大概他的唯一的愛人，就是鏡頭裏那些平凡人們的時髦。

他的第一臺相機有一個好聽的愛稱：愛之夏。

只要35美元，卻曾經是他的珍寶。

那時還是60年代，然後他覺得，時尚是屬於大衆的，而不是屬於少數明星和名流的，於是便拎着相機去街上拍穿得好看的路人。

在老爺子這麼做之前，全世界的時尚雜誌和報紙上出現的照片，都只會是明星與模特，當老爺子陸續拍出了一系列路人的照片之後，普羅大衆纔有了因爲穿得好看而登上媒體的機會。

於是人們逐漸把老爺子所帶起的這種拍攝方式叫做：

街拍。

有個好玩的老新聞是，法國影星Catherine Deneuve有一年去看Dior的秀，當所有記者都圍着她開始狂拍時，只有Bill Cunningham無動於衷。

因爲他覺得她穿得不好看。

這也是爲什麼Anna Wintour特別尊敬Bill老爺子的原因——他不會爲了任何人的名氣而舉起相機。

Anna Wintour說她在時尚界這麼多年，早已聽膩了各種阿諛奉承，只有Bill願意爲她拍照，她才覺得鼓舞。因爲那說明，他覺得她穿得不錯。

“如果他不再拍我了，那我就糟糕了。”Anna說。

“We all get dressed for Bill。”

Anna所說的這句話，大約是對Bill Cunningham爲時尚界所作出的貢獻的最好的肯定。

Bill Cunningham用鏡頭紀錄下的，是紐約這座城市裏時髦的人們。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其實紀錄的，也正是最真實和純粹的紐約。

在黑白膠捲時代，他就只用黑與白，把許多摩登的印象留了下來。

這種時髦，可以是正在打車的年輕情侶：

也可以是隨風揚起的裙角：

可以是騎着車路過的年輕姑娘們：

也可以是中央車站前華麗的帽子：

可以是夢露的風情萬種：

更可以是秀場上讓他覺得賞心悅目的模特：

他1994年開始爲《紐約時報》拍攝街拍照片，讓越來越多穿得好看的路人成爲了時尚的主角。

這些街拍攢了半個世紀後，已經有了驚人的數量。

《紐約時報》甚至將他的作品按照主題進行整理，比如軍款大衣主題：

鮮花爛漫主題：

條紋主題：

鞋子主題：

他喜歡看別人穿得好看，無論單品是貴是賤，只有用心出彩，就能吸引到他的注意。

可他自己數十年如一日地深居簡出。藍外套一穿再穿，在紐約城裏騎着車到處鑽——那輛自行車是Schwinn的，他一生買了29輛，因爲前面的28輛都被偷了。

當他在時尚界漸漸有了名聲之後，不少品牌和媒體都開始邀請他去別的城市看秀。但他拒絕了別人的邀約，當媒體記者們被招待着頭等艙和奢華酒店的時候，老爺子卻情願自費去參加各地的時裝週，住在郊區的旅社裏，每天坐地鐵去秀場周邊拍攝。

老爺子說他不想自己拍的照片要受到別人的控制。

審美不應被束縛。

一場秀結束，人們往往魚貫而出，爭着趕着奔向下一個目的地。

很多人都說，一場秀的結束，只會留下華麗背後的落寞。

但Bill老爺子始終守在秀場的門口，去抓拍好看的衣服與時髦的人。

他說，他在等待與衣服不期而遇。

所以你在他的照片裏，看得到時代的發展，也看得到時尚產業的進化。

而無論在哪個歲月裏，這些照片都是充滿趣味的。

Bill Cunningham並不是那種受過專業攝影教育並且有着大量專業設備和助理跟隨的攝影師。

然而他的照片裏，不僅有時髦，更有人情味。

對於整個時尚界來說，Bill Cunningham是值得珍惜的財富。

他從來都不是可以呼風喚雨的大人物，甚至於他一生裏都只是希望自己默默無名。

Richard Press爲了拍《Bill Cunningham New York》這部紀錄片，都費盡了心血用好幾年的時間去“偷拍”素材，再加上軟磨硬泡才最終獲得了老爺子的首肯——對於Bill老爺子來說，他無心於名利，是真正純粹的“時尚愛好者”。

然而正是這麼一個終身甘於無名的人，卻讓時尚界開始承認普羅大衆纔是時裝的主角，並真正催化了平價時裝理直氣壯地成爲一支新的流派，這對於時尚界來說，意義卻是非凡的。

他的鏡頭，讓時尚不再只是極少數人的特權。

有趣的是，在Bill Cunningham去世之後，由機構評估了他留下的照片版權總價高達100萬美元。

然而對於Bill老爺子自己而言，他生前並不覺得自己的照片有多值錢。

因爲照片的主角是那些穿得好看的人，而他不過就覺得自己剛好按下了快門而已。

其實老爺子並不是只穿藍外套啊，在他參加隆重的典禮時，他也曾穿過看起來很正式的禮服：

……可是也還是不忘要把相機掛在脖子上，因爲他總想着任何時刻都要捕捉美好的畫面。

也穿過針織衫去看秀，同樣是藍色的，連張曼玉這樣的大明星看到他，也會忍不住想要湊上去合影：

太多大明星都愛他，但是老爺子從來不看電影，也沒有買過電視，他不認識這些耀眼的明星都是誰——可是他覺得她們中很多人穿得很好看，就會喜歡這些姑娘：

他也穿過紅色的羊絨衫，事實上他並沒有刻意穿什麼來打造所謂的個人形象。

他只是覺得一件衣服好好的，就別丟了，很可惜。

還穿過牛仔外套出來過，也是藍色的：

還有這種樣式很普通的戶外外套：

老爺子愛藍色，所以雨衣也是藍色的：

可是藍外套穿得多了，大家反倒都記住了。

彷彿那就是老爺子的代表，不扎眼，不輕佻，雖然很樸實，卻很討人喜歡和尊敬。

所以當我們在剛剛開幕的紐約時裝週上，看到了攝影師們紛紛穿上了藍外套時，很多人頓時眼眶就溼潤了。

不只是對於紐約時裝週而言，其實對米蘭、倫敦、巴黎的時裝週來說，那件外套都是幾十年來都常常出現的標誌風景。

因爲老爺子告訴了我們：時尚屬於每一個人。

所以如今的我們，即便穿着幾美元的T恤，也可以時髦又自信地與身穿幾千美元華服的人們擦肩而過。

甚至有秀上的座位也都裹上了藍色，而老爺子的照片就掛在座位上。

彷彿在告訴人們：他不會缺席，並存在於每一個美好的瞬間裏。

這些尊敬老爺子的人們，也都繼承了他的理想與意志，讓老爺子不曾錯過時裝週。

Bill Cunningham不是一個偉大的人，事實上他自己生前也並不認爲自己有多麼了不起。

可是啊，願意從平凡中去尋找美的人，他們纔是真正的，時代的推動者。

時尚界有品牌擁有自己的標誌性的色彩，比如Tiffany Blue，Hermes Orange，Cartier Red……現如今又多了一個街拍品牌Cunningham Blue，值得被永遠記住。一件便宜的藍外套，纔是時尚界最奢侈的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