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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來源:美型男    閱讀: 1.83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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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四周的燈光暗下來,聚光燈打在吳彤身上。舞臺中央,他穿着白襯衫、黑馬甲,雙手捧着一把紅棕色的笙,不停變換指法。

他演奏的,卻是號稱B站“處刑神曲”的《Astronomia》——風靡網絡一時的黑人擡棺視頻的BGM。B站跨年晚會上,吳彤和百人交響樂團表演節目《萬物笙》。短短的十分鐘裏,他們把動漫JOJO的主題曲、新聞聯播BGM等B站熱門配樂串燒在一起,還用《二泉映月》等民樂曲目配合《貓和老鼠》的畫面,演繹了一段“官方鬼畜”,被網友評爲“全場最佳”。

吳彤已經快50歲了,白頭髮開始密密匝匝地往外冒。年輕時,他是風靡一時的搖滾樂隊輪迴的主唱,向所有搖滾人一樣,一站上舞臺,就蹦得老高,享受嘶吼的快感,熬夜、喝酒、抽菸,剃頭,穿着奇裝異服到處晃。

可而立之年以後,他卻逐漸淡出搖滾圈,拾起自幼學習的民樂,在藝術上不斷精進,兩次獲得格萊美音樂獎。他的生活也隨之趨於平靜,用規律到嚴苛的作息代替瘋狂,一代搖滾旗幟人物,反而愛上了站樁、飲茶和辟穀。

在以邊緣、對抗、叛逆著稱的搖滾圈中,很少會出現這樣的人生軌跡——在近天命之年依然保持着藝術和人生的進化,直至獲得世界主流舞臺的認可,並且還獲得了人生意義上的平靜。

以下是吳彤的自述: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2張

在十幾、二十幾歲的年紀,喜歡上搖滾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我打小學民樂,吹了十幾年的笙,也拿過不少獎。之所以會愛上搖滾,一方面因爲笙的曲子都很老,來來回回就那麼些,我覺得不滿足。另一方面就是搖滾那種嘶吼的個性,正好和叛逆的年齡一致。再有一個,老實講,搖滾很酷,能夠吸引別人尤其是小姑娘的目光。

那會兒流行聽walkman(隨身聽),我聽得最多的是貓王、邁克傑克遜。我喜歡騎自行車的時候戴着耳機聽,把聲音開得很大,踩着腳蹬子、踏着音樂節奏,帶勁兒。

那首後來被大家說是最早的民族化搖滾《烽火揚州路》,就是我在自行車上創作出來的。高二的一箇中午,放學後騎車回家,一段旋律突然在我腦子裏冒了出來。我特激動,覺得這段旋律特好,趕緊把車停到路邊,哼着調子,用walkman把它錄了下來。

輪迴樂隊組建的時候,我剛20歲,上大學。音樂學院不大,有那麼幾個離經叛道的人,在學校裏很有名,大家就互相找。最開始是借磁帶,我聽完借你聽,你聽完再借我,一來二去的就都認識了,混在一塊兒玩搖滾。

當年國內的搖滾圈很封閉,可能全國所有的吉他手都在用同一本吉他教材,各個樂隊用的是同一臺合聲器,也沒幾個人知道這玩意兒該怎麼用。我對搖滾的認知也比較單一,總覺得搖滾樂隊的主唱必須得有一把沙啞的嗓子,就拼命熬夜、抽菸,把原本亮堂的嗓子給磨成了煙嗓。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3張

圖 | 吳彤(中間)在輪迴樂隊時

我在樂隊裏負責寫詞,曲的部分也會參與。大多數時候,我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讀詩,讀波德萊爾、里爾克,還有國內的一些朦朧派詩人,學習他們語言的節奏。有時找不到靈感,我就會一個人騎車,找一面很寬的湖,在湖邊呆一會兒,就能平靜下來,然後可以寫得很快。

上世紀90年代初,搖滾樂的演出機會也很少,好不容易有演出,也常常會碰到臨時取消的情況,理由是“不好管”。所以我們的狀態常常是,在無盡的等待中,沒完沒了地排練。

我很鬱悶,不知道搖滾到底錯在哪。我們的歌,會表達年輕人的狂妄,也探尋愛情的真相,搖滾更多地承載的是我們對生命的熱情,而不是別的什麼。

一般來說,輪迴一年能演個三五場,大多數都在一些underground(地下)的場所。最有名的地兒是“外交人員俱樂部”,在新源裏附近,場地不到一百平,有個小舞臺,還有個酒吧,中國人、外國人通通擠在裏面,每個人的穿着都很大膽,手裏拎瓶酒,特酷。

那幾年,我整個人都沉浸在搖滾樂裏。站在舞臺上,我能恣意地揮灑和表達,吶喊、嘶吼,從頭嗨到尾,演出結束以後,地上留下一灘水,全是汗。

但我不喜歡混圈子,可能我心裏還是有點清高,也不願意去經營人際關係,所以我一直都是搖滾圈的邊緣人物。我不會像有的人一樣,總是喝酒到天亮,胡鬧、吹牛、目空一切。

我也想過,我這樣是不是太不搖滾了,有些人玩世不恭的那個勁好像挺酷的,可能我天生的搖滾元素不夠。爲了更搖滾一點兒,我就把頭髮給剃了,要麼頂着禿頭,要麼留一小撮毛兒,天天穿着奇裝異服在學校裏面晃。

後來我出國以後,才發現這是兩回事。我碰到過很多“朋克”,眼皮、鼻子上都釘着釘子,他們一樣會在五星級賓館給抱小孩的人開門、給老人讓道、幫別人按電梯。所以我想,不管玩不玩搖滾,人都應該有最起碼的修養,不應該爲了耍酷,不尊重人。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4張

玩搖滾這事兒,我爸最開始是不支持的。

我家是一個民樂世家,從我太爺爺那一輩起,我們家就開始製作和演奏中國的民族管樂器,這門手藝傳了四代人,將近百年。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我似乎命中註定就要玩笙。

很小的時候,我就經常看我父親教別人吹笙,相當於是泡在笙樂里長大的。五歲那年,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攢笙,是我爺爺專門爲小孩兒做的,用湘妃竹做的,很別緻。

爲了讓我成才,父親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每天下班以後,他都徑直回家看着我練習,有時還會體罰我。課餘時間,院子裏別的小夥伴們都在玩遊戲,夏天粘知了、冬天堆雪人。

只有我,戰戰兢兢地對着我爸,一遍又一遍地吹笙。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5張

圖 | 正在吹笙的吳彤

我爸出去時怕我偷懶,就在家裏放了十張空白的錄音帶讓我吹笙時錄。我心裏有一百個不情願,我猜十幾歲,但每次看到牆上的樂譜,就覺得看到了我的墳墓。

但是在父親的“威懾”下,我的音樂底子打得很紮實。按父親原本的規劃,我應該一直在民樂的道路上深耕下去,他希望我能成爲一個稱職的管樂演奏家,然後看一場我的管樂的專場音樂會。

所以,當我玩搖滾以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我“被人帶壞了”。他們有的會穿破洞牛仔褲,一個兜兒綠的,一個兜兒紅的,有的男生會留很長的頭髮,在我爸看來,這些打扮都很出格。但他不會表現出來,對我的朋友們還是挺客氣的。

那幾年,我爸的身體不好,已經有點半身不遂了。我們住在一個兩居室裏,有時我忙到很晚,他看到我房間的燈還亮着,就會拖着身體推開門看看,問問我餓不餓。每次,我都是在寫歌或者看書,他看到我這麼努力,也慢慢接受了我做搖滾樂隊這件事兒。

回想起來,我爸好像有很多次都嘗試過跟我聊聊搖滾樂。他去世的前兩年,經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隻手蜷着,另一隻手不停地按摩麻木的身體,身體跟着手的動作搖晃,像一座肅穆的擺鐘。但他經常會冷不丁地說一句,“別太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跟我說。”

我當時想,搖滾的事兒你哪懂啊?能幫上什麼呢?後來我才聽我的音樂老師說,我爸那時候專門找他問過,搖滾樂到底是什麼?會不會讓我學壞?能不能在未來支撐我的生活?

所以,沒有跟父親好好溝通過,成了我人生中一個很大的遺憾。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去世之前,我拿了一個北京音樂廣播電臺的獎,起碼讓他看到我在這個行業裏,是有能力得到肯定的。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6張

在輪迴樂隊的那段日子,我曾經下決心,要一直跟樂隊的哥們兒走下去,玩一輩子搖滾。

我們的第一張專輯就賣了30萬張,還簽約了日本的JVC唱片公司,2000年,我們發行的單曲《春去春來》火了,被選爲央視元旦晚會的表演曲目。能登上央視的舞臺,說明我們終於從地下走向了主流,有那麼點兒一線樂隊的意思。

但我和樂隊其他成員之間,有一些發展理念上的分歧。比如我希望搖滾音樂可以更加國際化,把輪迴的搖滾帶到國外去,但其他人可能會覺得,爲什麼我們不在形勢一片大好的國內市場發展呢?這爲我們後來的分手埋下了種子。

我和搖滾樂的一切,都在2004年被清零了。當時我去了美國,幫助西門子公司開發電子笙,在這期間,輪迴樂隊接到了新的演出邀約,我沒法兩邊同時兼顧,也和樂隊成員溝通過,可大家都是各執一詞,解決不了。後來,在媒體上看到輪迴招募新主唱的消息時,我感覺天都塌了,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輪迴。

生活好像一下失去了出口,只好嘗試去找一些新的方向。在美國,我加入了馬友友的絲綢之路樂團,想把中國的民族音樂和世界音樂融合起來,覺得這是門事業。

但重新開始沒那麼容易。在國外,沒幾個人認識我,我英語不好,溝通都成問題,很難融入到那種音樂的環境中。而且絲綢之路樂團的風格跟輪迴完全不同,他們是非常低調的,馬友友總是帶着我們扎進大山裏排練,一待就是一個月,演出的時候沒有很多觀衆,也沒有什麼媒體來報道。

說實話,我的心理落差很大。在國內,我已經習慣了那種做“明星”的生活,每天出門被長槍短炮圍着,經常在大舞臺上表演,下了臺有粉絲來找我簽名。但在絲路,這些都沒有。

那段時間的感覺就是很失重,在國內失去了重心,在國外也找不到自己。其實,也有人來找過我,想讓我回去唱搖滾。我考慮過,但我還是不想回頭,不服。

我不想再以一個搖滾歌手的商業形象示人,然後爲了維護商業的形象,語言、衣着、行爲的方式都得搞得很“搖滾”。

既然下了決心,選擇了一條新的路,那我無論如何都堅持得走下去。而在和絲路慢慢磨合的過程中,我發現我對音樂的態度好像變得更加開闊了。

絲路的音樂家們來自不同的國家,使用不同的音樂語言,所以樂隊的作品也非常多元。

以前,我對現代派的音樂作品有些反感,因爲它的作品在音響和節奏上很奇特,獨自練習時,很難聽出音樂的線條,每次練我都想,這是什麼鬼東西。

可是,當樂曲排練合成以後,作曲家的意圖就顯現了出來,的確是新的。

直到第一次拿到格萊美,我才覺得,真正喘過點兒氣來了。2010年,我和馬友友等人獲得了格萊美最佳跨界古典專輯獎,得知這個消息時,我還不敢相信,榮譽怎麼突然一下就降臨了?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7張

圖 | 吳彤曾兩次獲得格萊美獎

但沒過多久,我又一次失去了對生命的掌控感。我得了溼疹,皮膚上開始出現密集的小紅疙瘩,癢得不行,這個病又沒法治,突然一下我就覺得特別失落,好像自己是一個自由落體,沒法把人生握在自己手裏。

有個朋友知道我的情況以後,推薦我去辟穀班試試。那幾天,我好像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之前我覺得人的身體狀況就是一條拋物線,想要讓自己變得強壯,只能拼命地鍛鍊自己。但我參加辟穀班以後,學習了一些養生的方法,才恍然大悟,有時候可能“少就是多”。

就在這個階段,我讀到了一篇文章,是晉朝的潘岳寫的《笙賦》。在這篇文章裏,潘岳形容笙的音色是“直而不居,曲而不兆,疏音簡節,樂不及妙”。我突然領悟到了笙的好,跟搖滾樂的躁動不同,它是一種節制的的表達,更加深刻,是音樂層面的“少就是多”。

我感覺自己好像重生了。我進入了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狀態,我以前習慣了熬夜,晚上工作,早上睡覺,中午起牀,從那以後,我調整了自己的作息,每天晚上十二點前睡覺、七點起牀,打坐或者站樁一會兒,再投入工作。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8張

我在網上看到過一種說法,說“搖滾樂只是吳彤去嘗試的一種可能性,民樂和笙纔是他的全部”,說實話,我並不認可。在我身上,很難劃分哪一半是搖滾、哪一半是民樂。

2016年,我發過一張專輯,《烽火揚州路》也被收錄在其中。重新唱起這首歌,我有了更深刻的感悟。當初我寫這首歌的時候,年紀太小,沒有真正領會到詞裏的壯闊,只是單純地想把搖滾樂和古詩詞結合起來,覺得這樣很酷。而到了四十多歲,我才發現它們內在的靈魂是真正可以契合的。

今年十月,我在成都參加了一個音樂節,同場的還有鄭鈞、左小祖咒、刺蝟樂隊等等,是我時隔多年以後再一次和這麼多搖滾圈的人一起演出。一走進演出的場地,那種屬於搖滾的、排山倒海的氣勢突然一下就回來了,烏泱泱站着好幾萬的觀衆,充滿了生命力。

我當時表演的曲目是《蓮花處處生》,一首特別舒緩的歌。前奏剛一起來,我突然有種闊別已久的感覺,好像是條件反射一樣的,我就跪了下來,親吻了一下舞臺,臺下一片寧靜。

故事:搖滾樂隊、民樂、格萊美,《好春光》演唱者吳彤的千面人生 第9張

圖 | 在音樂節上表演的吳彤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輪迴的表演的時候。我在後臺會把嗓子吊得特別高,常常是觀衆還沒見到人,就先聽到聲兒。在舞臺上,整個人都是特別興奮的狀態,一邊唱,一邊蹦得老高。

回想起以前那段玩搖滾的時光,我覺得自己“傻得可愛”,那時我們有很多迷惑,但又渴望表達,是很恣意的一段日子。

現在,我跟搖滾圈的人來往不多,接觸得最頻繁的還是以前輪迴的吉他手趙衛。我們都有音樂學院的背景,他是學黑管的,比我年長几歲,對我的影響很大,是我發自內心佩服的一位音樂家。

我們當年那批一起玩兒搖滾的人,到現在還在堅持的是少數,很多人已經遠離了音樂的道路,甚至過着比較潦倒的生活。那有些人可能就會說,大多數玩搖滾的都玩不出什麼名堂,最終會走向頹唐。

其實搞搖滾的人,幾乎都是老小孩,活在自己的精神烏托邦裏面,他們沒有壞心眼,很天真。他們的現狀好與不好,當然大家各有評價,他們自己也許覺得還不錯。但這種現狀是不是合理,可能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我是覺得,人在一條路上走,肯定是會碰到瓶頸的,有的人能翻過這座山,有的人就到此爲止了,但只要活着,每個人都有未來,那些現在看起來頹唐的人,指不定哪一天就走出來了。

至於我自己,一切也是未可知的。我始終覺得自己身上還是保有一些當年搖滾的氣質,比如那種憤世嫉俗的精神,說不定以後我還能在搖滾的路上往前走一步呢?順其自然吧。

- END -

口述 | 吳彤

撰文 | 周曉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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