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形迷霧
【主持人】
一般人提起手術這件事兒，可能多少都會覺得有點兒可怕，然而爲了使自己能更漂亮一些，四川姑娘小顏決定接受一次整形手術。不過小顏沒有想到的是，手術之後她不但沒有變得更漂亮，一隻眼睛還失明瞭。
【正文】
家住四川省綿陽市的小顏是個愛美的女孩子，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上班。不過自從她做了整形美容手術後，一切都變了，整形不僅沒有變得更美，反而讓她的左眼失明瞭。如今的小顏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家裏，經常以淚洗面。
【同期】患者 小顏
記者：那這個效果達到了嗎
沒有，我現在更糟了
記者：怎麼更糟了
樣子也醜了，眼睛也看不見了
【正文】
據小顏向記者介紹，她10月中旬陪朋友到綿陽整形美容醫院做手術，該醫院的醫生勸說她如果做一個墊鼻樑和眼角的手術會顯得更漂亮。於是小顏決定花兩萬塊錢做這個整形手術。但是這次整形手術做得並不順利。
四川省衛計委執法人員注意到，這是小顏10月16日進行整形手術的記錄。記錄顯示，小顏在當天晚上7點左右進行手術，不到半小時就出現了嚴重不適，感到左眼痠脹，看東西還出現了重影，但主刀醫生仍然繼續實施手術。手術結束後，還沒出手術室，小顏病情就進一步惡化了，主刀醫生採取了眼部按摩的措施進行了簡單處理，8點左右，小顏被送回了病房。回到病房後小顏的情況持續惡化，到第二天凌晨三點多，小顏左眼已經幾乎看不見物體。
【同期】患者 小顏
我昏昏迷迷地就睡到(凌晨)三點多，我起來上廁所的時候，我就發現我的眼睛只剩一條縫了，上下都看不見了。
【正文】
小顏告訴記者，她當時急忙呼叫護士，要求救治，結果卻出人意料。
【同期】患者 小顏
我真的看不見了，讓她通知醫生，她又出去了，還是隻叫了一個護士過來，另外一個護士又幫我看，我說不行，給我叫醫生，然後她說現在沒有值班醫生，已經這麼晚了，三點多了，沒有值班醫生，她就這樣告訴我。
【正文】
小顏告訴記者，一面是病情惡化，另一方面是根本沒人任何一個醫生出現來救治她，這讓她十分的恐懼，那一夜她的感覺就是熬過來的。記者查詢醫院的記錄發現，直到早上8點，小顏才被送到當地的一家綜合醫院進行檢查。也就是說，小顏左眼出現嚴重不適到送醫院治療，已經整整過去了12個小時以上。
痛苦而又恐懼的小顏8點多被送到綿陽市當地的一家醫院搶救，但爲時已晚，醫生的診斷是左節狀後動脈堵塞，無法救治。當天小顏又被緊急送到四川華西醫院，同樣被告知無法救治。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在隨後的一個多月，小顏又找到了上海、北京的多名專家會診，但卻也沒能挽救她的左眼。
【同期】
記者：這意味着什麼
就意味着眼睛瞎了，也不好治了。
【正文】
記者注意到，小顏左眼失明主要是由於脂肪顆粒進入了視覺神經毛細血管堵塞造成的。那麼，小顏做的是什麼整形手術，手術是否涉及脂肪顆粒呢?
綿陽整形美容醫院是當地最大的整形美容醫院，每年實施2000例左右的整形外科和皮膚科手術。醫院的負責人介紹，當時他們給小顏實施的是膨體隆鼻和自體脂肪填充術。而所謂的自體脂肪填充術是指從人體自身某些部位吸取脂肪細胞，經淨化處理、注入藥物後加工成脂肪顆粒，再通過注射的方式移植到患者的其他部位，例如乳房、面部等。
主刀醫生黎葉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承認，患者小顏在進行自體脂肪填充太陽穴時就出現了眼睛酸脹、重影等不良反應，不過他認爲已經採取了預防措施，所以當時並沒有太在意，導致小顏的左眼視覺神經出現脂肪顆粒栓塞是他意想不到的。
【同期】綿陽整形美容醫院醫生 黎葉
就是一個栓塞的併發症，有這部分的文獻
記者：你們正常有什麼措施來保證手術的安全
有，我們通過藥物注射到裏面，疏通血管，避免這個併發症的發生。
【正文】
但業人士認爲，所謂的通過藥物注射並沒有有效避免脂肪顆粒栓塞毛細血管，更爲嚴重的是，當小顏出現左眼嚴重不適時，綿陽整形美容醫院也沒有及時採取有效的措施進行搶救，導致了這起悲劇的發生。
【同期】四川省整形美容協會會長 岑瑛
分析可能是他打的時候，他的針太細，壓力太大，就可以把一些小的脂肪顆粒打入到周邊的血管，周邊的血管隨着靜脈迴流就回流到眼底，就把眼底的小血管堵塞了。
【正文】
專家介紹，包括整形手術在內的任何外科手術都存在風險，尤其是處置不當對患者的健康造成的傷害更大，這臺手術處置不當對小顏的影響是客觀存在的。但是自稱爲小顏整形手術負責人的這位醫生認爲，沒有及時處置是有客觀原因的。
【同期】綿陽整形美容醫院醫生 張永茂
記者：當時爲什麼沒有立馬採取措施搶救
因爲當時是很晚了。
記者：出現重影是什麼時候?
重影的話，在手術室裏面我們觀察，一直都有重影
我們考慮到又是半夜，第二天就到醫院去。
【正文】
這位張醫生認爲，因爲是晚上不方便，所以綿陽整形美容醫院有理由不把手術後出現嚴重不適的患者轉院搶救。
【主持人】
因爲是晚上，所以不方便，所以就沒有值班醫生，所以也就沒有人及時的救治出現了嚴重不良反映的患者。當患者失明以後，醫生還理所當然的認爲，因爲是晚上，所以沒有醫生，沒有處置很正當。醫院和醫生的行爲從法律法規的層面怎麼認定是執法部門的權限，但是醫院和醫生的種種行爲還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而接下來的調查發現更加驚人。
【正文】
在進一步的調查中記者發現，按照《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規定，醫療美容服務實行主診醫師負責制。醫療美容項目必須由主診醫師負責或在其指導下實施。綿陽整形美容醫院聲稱，爲小顏實施整形手術的是具有醫療美容主診醫師資格證的張永茂負責的。但小顏卻說，她從手術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過張永茂，真正負責實施手術的是號稱該醫院抗衰老中心主任的黎葉。
【同期】
記者：你從做手術前到你手術完了之後，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張永茂的主任?
患者小顏：沒有
記者：是誰給你做的手術
他們叫他黎主任
記者：黎葉是嗎
嗯
【正文】
四川省衛生執法人員調查發現，所謂的醫院抗衰老中心主任黎葉，根本沒有醫療美容主診醫生資格證。對此，綿陽整形美容醫院的負責人聲稱，黎葉是在有醫療美容主診醫生資格證的張永茂醫生指導下實施的整形手術。
【同期】綿陽整形美容醫院負責人
我認爲他們兩個簽字，當場簽字的就是最好的證明。
記者：你的意思是隻要這個人簽名了，就證明他當時做手術的時候，他自己在場?
張永茂是黎葉醫生的指導醫生。
【正文】
執法人員指出，病歷上有張永茂的簽名，並不能證明患者手術當天他本人一定在場，因爲他也有可能是在其他時間簽名。記者注意到，綿陽整形美容醫院聲稱負責手術的人叫張永茂，患者小顏稱做手術的人叫黎葉，但是留存的患者病歷本上卻出現了三個醫生的簽名，分別是仁林森、張永茂和黎葉，更令人不解的是給小顏手術的麻醉師，所記錄的醫生只有黎葉和助手。於是，醫院的說法，小顏的說法，病歷的記載，麻醉師的記錄成了四本不同的帳。那四種說法究竟哪種可靠呢?在執法人員的追問下，醫院的負責人終於承認，仁林森年事已高，行動不便，所以常年不來醫院上班。麻醉師的證言堅持說，他只看到了黎葉醫生和他的助手。
【同期】綿陽整形美容醫院 麻醉師
執法人員：你記錄的醫生是黎葉和石蘭對不對?
對
執法人員：有沒有其他的人在場?
就兩個上臺醫生，上臺醫生就這兩名。
執法人員：有沒有張永茂醫生在場?
當時沒注意
執法人員：在沒在場?
沒看見。
【正文】
這名麻醉師表示，仁林森、張永茂在小顏實施整形手術期間根本沒有在場，是黎葉和助手獨立完成的。記者注意到，2014年以來，沒有醫療美容主診醫師資格證的黎葉已經主刀了400例左右的手術，這些手術的病歷上都有張永茂的簽名。張永茂聲稱，這些手術他大部分都在現場指導，其中就包括10月16日給小顏做的整形手術。
【同期】
記者：10月16號手術您也在場是吧?
在場。
記者：您從幾點到幾點在醫院?
我是六點半左右來的。
記者：六點半左右來的醫院，什麼時間走的?
大概是七點二十。
【正文】
張永茂聲稱他在場指導了黎葉給小顏做的整形手術，但小顏本人、負責給小顏做麻醉的麻醉師卻表示張永茂沒有在場，是沒有醫療美容主診醫生資格證的黎葉獨立完成的。爲了求證事實的真相，衛生執法人員調取了醫院的監控錄像，發現10月16日小顏手術期間，張永茂根本沒有到過綿陽整形美容醫院的手術室。
【同期】四川省衛生執法監督總隊支隊長 周軍海
記者：到現在爲止有沒有看見張永茂進過手術室?
沒有看見過。
【正文】
調查至此記者發現，這臺手術原本應該由具有醫療美容醫生資格證的張永茂負責實施，但事實上他卻根本沒有參與主刀手術，也沒有在現場指導，手術事實上是沒有資質的黎葉獨立爲小顏實施的，最後還釀成了小顏左眼失明的悲劇。爲了逃避衛生執法部門的監督，綿陽整形美容醫院還在患者的病歷上造假，根本沒有現場指導手術的張永茂也在病歷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進一步的調查中衛生執法人員發現，沒有醫療美容主診醫生資格證的黎葉，在10月份共進行了14例整形手術，這14例手術也都標明是醫療美容主診醫生張永茂負責指導實施的。但當執法人員要求調取張永茂在場的證據時，綿陽整形美容醫院的負責人表示無法提供。
【同期】綿陽整形美容醫院 負責人
張永茂進去或者出來的鏡頭，就是(證明)這個時間段他在手術室。
這個沒有辦法提供。
【正文】
截至記者截稿時，綿陽整形美容醫院依然沒有向衛生執法部門提供過14次手術中任何一次張永茂在現場的相關視頻證據。
按照《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規定，未取得主診醫師資格的執業醫師，可在主診醫師的指導下從事醫療美容臨牀技術服務工作。也就是說沒有資質的黎葉，只能從事臨牀技術服務工作，但不允許在主診醫師不在場的情況下，獨立實施整形手術。而所謂的指導是有明確規定的。
【同期】四川省衛計委稽查監督處副處長 鄧曉玲
這個指導是實質性的指導，一個是對他指定治療方案的時候，要提出具體的指導意見，還有一個就是在進入手術的時段的現場指導。
【正文】
衛生執法人員經過調查認定，綿陽整形美容醫院在實施整形手術過程中，存在未取得主診醫師資格的醫生擅自實施整形美容手術的問題，並造成了嚴重的醫療事故。目前，四川省衛計委已經立案對綿陽整形美容醫院的違規行爲進行查處。
【同期】四川省衛計委稽查監督處副處長 鄧曉玲
我們會按照醫療事故處理條例的規定，那麼根據它最後醫療事故的鑑定結論，根據鑑定的情節等級，那麼給予這家醫療機構，限期停業整頓這樣的處罰。那麼嚴重的，我們甚至可以由原發證部門吊銷它的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
【正文】
記者在調查中瞭解到，全國各地因爲整形美容導致的毀容毀型案例每天都在發生。 根據中國消費者協會的一項統計顯示，近年來整形美容領域已經成爲消費者投訴的又一個熱點，按照2012年發佈的數據，此前十年左右的時間裏，我國平均每年因爲整形美容導致毀容毀形的投訴多達近2萬起。近年來，我國整形美容行業發展迅速，已經形成規模龐大的市場需求。記者從中國美容協會了解到，全國已經有大大小小的整形美容機構7000多家。這些整形美容機構的從業人員水平參差不齊，有的甚至根本沒有實施整形手術的資質。這也給患者的整形手術帶來了巨大的安全隱患。
【同期】中國整形美容協會法律事務部主任 曹偉
一個是整個行業發展的歷程比較短，這個行業不成熟，管理並不規範，或者說管理並不嚴格。那麼第二個，行業的從業者良莠不齊，整個素質並不是在一個水平線上，還有大量不符合行業規定的，或者說素質沒有達到高素質的從業人員混雜其中，這個纔是造成大量事故，或者造成一些不良的事件的根本原因。
【正文】
專家介紹，消費者進行整形美容就是爲了讓自己變得更美，但整形本身就是高風險的手術，醫生一旦稍有不慎或者操作不當，都有可能造成患者毀容毀形，甚至致殘。從這個角度來說，整形手術比普通的外科手術，對醫生的職業素質要求更高。而實施整形手術的如果是一個沒有資質醫生，對於消費者而言，就有可能是個災難。因此，對於這樣一個事關消費者健康安全的產業，讓一個沒有資質的醫生幾乎天天上臺做手術，就不是一個監管不到位難麼簡單了。
【主持人】
沒有合適的資質就給人動手術，出了問題無人救治，這樣的醫院應該依法受到相應的處罰，我們期待着有關執法部門儘快作出處理決定。另一方面，我們的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只要是手術就有風險，按照正常的醫學倫理，患者之所以要接受手術風險，是因爲患者不手術的話疾病的風險更大。一個人如果本身沒有疾病的話卻去做手術，那手術本身就成了創造風險而不是消除風險的手段了。所以我們建議相關管理部門認真思考整形手術的適用範圍。而消費者做手術前更要慎重考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