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當卡梅隆第一次攜《泰坦尼克號》遠航，他曾在一本核心期刊上發表了自己關於中國如何撬動他山之石、打造國產“泰坦尼克號”的思考。
但令他遺憾的是，如今卡梅隆的 《泰坦尼克號》王者歸來，十五年對中國電影產業而言卻似白駒過隙。 “整個電影產業鏈還是沒有理順，沒有形成合理的利潤分配，在這種失衡的框架下，所謂自己的 ‘泰坦尼克號’只能是癡人說夢。”對電影產業現狀的失望，小衛毫不諱言。
於是，眼看着3D版 《泰坦尼克號》引領多個衍生產業再度升溫，中國電影人仍然只有眼紅的份。
微距好萊塢傳奇
票房神話再發酵
上映兩天後，3D版內地票房就達1.4億元人民幣
“泰坦尼克號是4月14號晚上11點出發，撞上‘冰球’是15號早上2點鐘。 ”80歲高齡的餘阿婆捧着收音機對記者說，語氣堅定。沒有什麼科學概念的她，誤將“冰山”說成了一項體育運動項目。但令人吃驚的是，她竟能將“泰坦尼克號”的海難時間表說得分毫不差。
這得益於近日廣播節目的“狂轟濫炸”。餘阿婆回憶說，1998年，視力尚明的她也曾經趕了一回萬人空巷的票房熱鬧。 “當時有個鄰居是‘音樂廳’的售票員，她問我要不要去看《泰坦尼克號》，據說票子都要排隊搶購的，她還給我開了個小後門。 ”餘阿婆再度犯了將電影院說成 “音樂廳”的口誤，可她卻清楚地記得當年搶票的細節。
2002年動了白內障手術以後，如今她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了。但這幾天還是動了去電影院看《泰坦尼克號》的念頭。在對3D特效技術不甚瞭解的她心裏，“泰坦尼克號”更像是懷舊的時髦符號。在外孫女的陪同下，前天餘阿婆也重返電影院“半看半聽”了一把。
這只是《泰坦尼克號》票房號召力的一個縮影。僅僅上映兩天後，3D版內地票房就吸金1.4億元人民幣。結合院線數據和業內人士估計，截至4月16日零點，也就是3D版《泰坦尼克號》上映6天后，首周票房已破5億元，成爲內地首部首週上映票房就超過5億元的電影。
而這個票房紀錄，不光承載着厚重的歷史紀錄，更是一個不褪色的神話延續。自1997年年底在本土北美電影院上線，《泰坦尼克號》佔據了漫長的數月映期，全球票房收入一舉擊破18億美元，光北美地區就狂卷6億美元，而這一紀錄直到12年後才被卡梅隆自己打破。據經濟學家進行的通貨膨脹係數換算，當年的18億美元相當於現在的25億美元，只比 “新擂主”《阿凡達》略低。#p#分頁標題#e#
據記者瞭解，在北美市場，電影票房約佔總收入的30%—40%份額。換言之，如果是以當年北美6億美元票房計算，當年《泰坦尼克號》僅在北美帶來的產業經濟效應總規模就高達15億—20億美元。而時隔十五年，票房重鎮轉到了海外，雖然北美上映十天的票房還只有不到3億元人民幣，與當年的輝煌無法匹敵，對於挑動觀衆審美疲勞神經的“新瓶裝舊酒”來說卻已屬不易。
博物館一年就賺錢
兩家主題館每年門票收入超過1500萬英鎊
放棄四時明媚的加州假期，中國留學生Tina與男友驅車一路東行抵達田納西州鄉郊地區名不見經傳的鴿子谷。這裏已經下了整整兩週雨，空氣中都漂浮着積鬱已久的潮溼。
Tina和男友的目的地是“泰坦尼克號”博物館。這是繼密蘇里州布蘭森市沿岸之後，美國的第二座相同主題博物館。在外形以1:2比例縮小仿照船頭的館內，Tina和男友在9米高的冰山模型邊重溫舊夢。
“十幾年前，我們還只是不諳世事的初中生，當時家長都不許去電影院看片，讀大學時纔在網上看的，身邊是室友。 ”Tina告訴記者，此番不顧舟車勞頓，就是想借3D版上映的契機，體驗一次與戀人一起經歷愛情絕唱的獨特震撼。
而13英鎊的低廉參觀費並沒有影響博物館投資方回收資金的信心。據悉，光船艙裏仿製的豪華大樓梯，造價就高達67.5萬英鎊，連75名船上職員的衣服也是仿照當年的款式，精細的製造工藝令總造價飆升到1600萬英鎊。
記者注意到，目前美國上述兩家“泰坦尼克號”博物館每月接待遊客超過10萬人，意味着每年門票收入即超過1500萬英鎊，一年就能收回投資成本。這還不計博物館帶動周邊餐飲、旅館等其它旅遊消費的隱性價值。
在佛羅里達州奧蘭多的迪士尼樂園內，還建有頗受遊客喜愛的“泰坦尼克號”體驗館。 “泰坦尼克號”在美國經久不衰的經濟效應顯然與電影的號召力難以分離：與這艘巨輪的建造地愛爾蘭和駛出地英國相比，作爲這次處女航終點站的美國，擁有着數量最多的主題紀念館。
在全球範圍內，幾乎所有的大型紀念館也都誕生在電影公映之後。今年3月，與100年前的那次海難扯不上太大關係的澳洲，也在自己的南澳大利亞海洋博物館新開“泰坦尼克號世紀之旅”的展覽，大玩百年紀念和3D版上映的雙重概念吸人眼球。
事實上，在美國，“公園效應”已成爲電影的主要後續收入來源之一。以2010年第一財政季度迪士尼公司的收入結構爲例，在97.39億的總收入中，主題公園延伸產品的收入總額已達到37%。#p#分頁標題#e#
衍生產品跟着火
搜索“海洋之心”，網上超千個賣家熱賣仿製項鍊
1998年，中國內地引進進口片只有4年，當時《泰坦尼克號》的票房並不是全球市場的主力軍，映期結束的總收入只有3.6億人民幣，還不如3D版登陸6天的票房總和。
但14年過去，泰坦尼克號衍生效應卻在內地集中爆發。記者今晨在淘寶網輸入“海洋之心”字樣，發現共有超過1000個賣家正在熱賣電影女主角露絲所戴那串著名的深藍色寶石項鍊同款仿製品，材質從十幾元的有機玻璃到十幾萬元的坦桑石不等。
從店鋪顯示的銷售記錄看，銷量最好的一款水晶仿製品，30天內已賣出554件。一款售價高達5000多元的白金吊墜項鍊月銷量也超過50條。此外，露絲在電影中佩戴過的黃鑽方形切割雞尾酒戒指、亮相一幕耳垂閃耀的鑽石耳環、巨輪沉沒一刻手腕上的鑽石手鐲等，也都成爲“山寨”製造商的心頭好。
在淘寶上，關鍵詞“泰坦尼克”的搜索結果更是高達2500個。除了首飾外，還包括船模、人偶、家居飾品、書籍音像、紀念章等多種在售衍生品。很多衍生品還打出3D的噱頭，比如3D立體泰坦尼克號模型、3D雕刻沉船打撈木盒等。
記者注意到，最貴的一個琥珀泰坦尼克號模型標價高達7萬元，最貴的一套手繪油畫郵票標價則達到89萬元。 “平民”市場上，標價56元的3D立體船型鑰匙扣月內已售413件，報價128元的打撈木盒也售出300多件。
而在當年，《泰坦尼克號》的產業鏈蔓延一角觸及的最熱門單品則是席琳·狄翁演唱的主題歌 《我心永恆》原聲帶。其戰績斐然不僅封頂各國單曲排行榜榜首，全球銷量更是突破千萬美元。
十五年前電影鉅作啓動的紀念狂潮被“百年”概念再次烘熱，也帶動了《泰坦尼克號》衍生產品的高端拍賣行情。一年前，電影中露絲裸體側躺於沙發上的經典素描在電影道具拍賣行以最高價成交，落槌價16000美元。“真實版傑克”肯特的一隻銀酒瓶也在去年拍出3.4萬英鎊的高價。
和當年一樣，《泰坦尼克號》的重返熒屏也觸發了豪華遊輪熱。不僅4月10日沿着100年前設定的路線從南安普頓出航的遊輪鋪位早在去年就被搶定一空，國內三峽遊輪遊的票價都被哄擡到5000元一張。 1997年電影在美國上映後，停泊紐約港的商船與遊輪數目曾創下四十年最高紀錄。
中國電影反思
票房幾是唯一收入#p#分頁標題#e#
“美國電影發行有一個‘拓窗’的概念，電影的放映不僅僅在電影院這一個窗口，還涉及付費電視頻道、公共電視頻道和音像製品等多個窗口，上映的時間有先後順序，以保證獲取最大的利潤。 ”同濟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副教授米黎鍾認爲，相比之下，中國電影對票房收入依賴過大。
據業內人士介紹，一般情況下，最新的影片是依據“在美國全國電影院首映→（2—3月後）發行到海外電影院→（首映4—6個月後）在據次付費頻道 （PPV）播出→（首映6—9個月後）在全球發行錄像帶/DVD→（首映12個月後）在付費電視頻道播出→（首映24個月後）在主要的免費電視頻道播出→（一段時間之後）在二輪免費電視頻道播出“的傳播路線。
更重要的是，這種窗口化策略還不斷在多個領域拓展，使影片的內容再開發。比如卡梅隆問鼎電影史票房之最的《阿凡達》，以玩具與麥當勞套餐、易拉罐外包裝、阿凡達變臉器、網絡遊戲、手機遊戲等形式繼續延伸其價值鏈，形成了集影視、餐飲和休閒娛樂一體的龐大產業羣。
而早在以20世紀70年代，這套模式已運作成熟。當時《星球大戰》三部曲的全球票房收入是18億美元，其衍生產品玩具、遊戲、圖書、唱片等銷售額卻超過45億美元。根據該片設計的6大系列200餘款玩具僅版權收入就淨賺4億美元。
《侏羅紀公園》的全球總票房不到10億美元，其各種市場回報卻高達30億美元。好萊塢用電影拍攝場地吸引遊客更是有長達90年曆史。過去的環球影城只是個230英畝的養雞場，如今世界各國遊客已超過9000萬人次。
中國傳媒大學副校長鬍正榮坦言，中國電影收入卻是命懸一線，全靠票房等傳統收入模式，大多數影片拓展價值鏈和走出去的收入微乎其微。以2009年爲例，國內票房收入佔全年綜合效益的58%，海外銷售收入佔近26%，國內電影頻道播放電影收入佔15.84%。
製片方入不敷出
票房佔據絕對大頭的產業結構，也決定了製片方的審美取向。耐人尋味的是，導演卡梅隆本身都是一個當下中國難以複製的傳奇。大學肄業的他曾做過機械修理工，給別人開過大卡車，後被好萊塢製片人羅傑·卡曼慧眼識金而如願躋身電影圈。
反觀國內，只能依靠票房勉強維生的微利現狀讓製片方毫無挖掘新人的動力，只能一味透支名導效應。記者注意到，在2010年票房前10名的國產影片中，馮小剛、張藝謀、姜文、陳凱歌4位導演的作品佔了其中5席，佔了國產影片總票房的3成以上。#p#分頁標題#e#
那麼，製片方究竟有多難？據悉，2002年建立院線制後，影院、院線、製片三方曾極不合理地按1：1：1比例分賬，直到2008年廣電總局強制規定製片方不得低於43%，佔盡資源便宜、旱澇保收的院線分成比例才降到15%以下。但即便按43%分賬，製片方仍是“賠本賺吆喝”。以2008年官方公開數據爲例，當年城市票房43.41億元。“製片方可以按43%的分賬比例拿到18.7億元，接着是製片方在農村的版權收入，這塊主要是國家的公益性投入，大約可以回收0.5億元，然後是CCTV-6購買故事片的收購費用，電影頻道大概可以創造近2億元收入。”一位圈內打拼多年的製片人爲記者算了一筆賬。
“還有就是海外銷售收入，每年我國能夠售出海外版權的電影並不多。 ”數據顯示，2008年國產電影有45部銷往61個國家和地區，總收入25.28億元。 “這25.28億元海外收入是版權收入和票房收入兩者相加計算得來的，其中大多數爲海外發行商所有，國內的製片方能夠從中分到的收入很少。 ”上述人士對記者解釋道。
至於製片方理論上還可以從音像版權和網絡版權銷售中獲得的費用，由於盜版的猖獗而收益頗微。以《畫皮》爲例，音像版權銷售收入只有區區100萬元。通過粗略計算，製片方的收入還不足以覆蓋投資成本。
雖然目前尚未有一個權威機構公開過國內製片產業的投入產出效益數據，但以國家廣電總局電影局2008年公佈的每部影片平均製片成本500—600萬元計算，當年406部影片的總成本約爲24億元。
相比之下，相當於連接製作發行方與終端市場的“神經中樞”的院線卻掌控着巨大話語權。 “院線其實就相當於一個‘集團’概念，每條院線旗下囊括一些電影院，製片方每推出一部新片，都會找各大院線來參加試片會，如果院線覺得OK，再找電影院談放映。 ”影評人小衛也這樣對記者說，所有影院必須加盟某一院線才能獲取放映資格，而片方又必須直接與院線洽談票房分成。
扶持政策不給力
看上去切走另一大塊“蛋糕”的電影院日子也很難捱，遠不如零成本的院線逍遙自在。星美傳媒集團董事長覃宏曾表示，影院爲了拿地、拿項目，給房地產開發商的租金已經超過票房收入的20%，最高的甚至達到了25%。再加上電費、維護費、人工費、物業費用等，最終影院淪爲爲地產商打工的微利行業。
如果無法從體制根源上解決這種不合情理的盈利分成模式，就只能寄望於政府扶持政策。但記者注意到，與美國州政府對電影產業實際的優惠政策相比，國內政策更多停留在概念和框架的間接層面。資料顯示，美國有43個州爲電影製片提供了減稅或退稅的激勵政策，如密蘇里州爲製片商提供了35%的當地製片開支的稅收資助。分別有28個州、27個州和14個州提供僱工、住宿和公共財產使用資助。比如南卡羅萊納州爲製片商提供20%的支付當地僱工、替身演員工資的資助，製片商還可以獲取30%的當地開支的現金償付；在哥倫比亞特區，製片商可以取得製片開支10%的政府補助金，或獲得100%的銷售稅或使用稅。#p#分頁標題#e#
德克薩斯州資助電影產業的力度更大，提供5%—15%當地消費，或在當地僱傭工人8%—25%的政府補助金。在田納西州，政府也爲當地製片支出提供13%—17%的政府資助。此外，混合的激勵政策通常還包括免費或支付一點費用使用場地、辦公設備，提供應急響應或者交通管理等服務。比如，賓西法尼亞州允許電影製片商免費使用當地公園、政府建築、歷史遺蹟等公共財產。
正是在政府的傾力資助下，電影成爲美國支柱產業之一。據美國電影協會報告，2011年美國電影業造就的就業總數超過220萬人，其中約有70萬名爲直接的電影行業從業人員，另外150萬名爲間接受僱支援電影製作工作的各種人員。
去年，北京也曾率先透露要對電影產業進行稅收優惠。不過，當時並未披露具體的稅優範圍和幅度，之後在公開平臺上便再也難覓相關報道。
記者手記
中國觀影者的審美歧途
2008年，曾有一部小衆片悄然上映。劇中，“傑克”復活了，與“露絲”一起變身上世紀50年代美國康州一對自命不凡的夫妻。不知導演薩姆·門德斯當時是否單純爲了博眼球，至少在無數影評家看來，10年後讓里昂那多和溫絲萊特湊在一塊兒演繹婚姻悲劇，更像是《泰坦尼克號》的黑色續集。
這部探討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的電影並不爲人熟識。似乎人們還未從1997年席捲全球的那場絕世愛戀中甦醒。 15年後，3D版的熱映更是劃出觀衆審美品位的分明疆界：對真愛哪怕是最煽情的禮讚，纔可以是永遠暢銷的命題。
但就在本身與那場海難無星點關聯的國人爲了“真愛”積極買單時，問題也接踵而至。爲什麼中國式的深情厚誼反而激不起觀影者曠日持久的心靈漣漪？不可否認，高科技含量的大製作確實創造了票房吸引力，東方的含蓄表達難道不是具備了更直接的文化基因？
蕩氣迴腸、直抒胸臆誠然酣暢淋漓，國人自己譜寫的故事也未嘗沒有曲徑通幽的美感。如果19年後，“程蝶衣”重回霸王別姬的舞臺爲“段小樓”自刎，如果17年後，“紫霞”在“至尊寶”心上再次留下那滴晶瑩淚水，我們是否也能萬人空巷一回？
